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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梦想在远方,回味我们每个人的青春楔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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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表于: 201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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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烈日 暴雨 惊雷
  毒日头。
  明晃晃的天空除了那颗滚烫得就要爆炸的太阳,什么也没有。
  锁命崖的树木被炙烤得焦臭。只要划根火柴,就能把整个山烧红。
  李思城去了两趟县城,找到老校长,说自己的村子里有很多木材。学校要盖教学楼,需要很多木材。老校长很喜欢李思城。这个孩子诚实,人品好。虽然已有很多人前来洽谈过,但老校长与承建新楼的包工头关系不错,便答应找包工头谈谈。

  瘦得像马猴的包工头在李思城的劝说下三顾清泉村。木材不错,尤以楠木为多。李思城又与包工头去了现在的村支书以前的刘会计刘二娃家。几经撮合,终于拍了板。清泉村将选出20名劳力砍木头,负责把木头放在双河边的公路上,然后由包工头派车拉到县城去。
  每人每天三块钱的工钱。就这工钱,也清泉村出卖劳动力历史以来早高的。
  活是李思城找的。村里的20名劳力虽然经过激烈的竞争甚至大打出手,但谁也没有资格与瘦小的李思城争。他们感谢李思城为他们找了一份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活。
  因此,每天早晨李思城去担水时,他们都客气地让他。让他李思城不好意思。
  山里人有时鲁莽,但也朴实。

  李思城的工作是调度,也就是协调大家砍伐。
  包工头请李思城在双河镇最好的饭馆吃了一顿饭,花了十五块钱,点了八个菜。李思城等包工头喝醉了酒红着眼离去时,便把早已预备好的塑料袋把盘子里剩下的菜三下五除二全部倒了进去,带回了家里。
  包工头答应给李思城每天五块钱的工资。五块钱,能买一件上档次的衬衣!五块钱,能给妈妈抓两付药!
  包工头说:“李老弟,你是学校的尖子生,老校长没少夸你。清泉村的事你熟,我就把这摊子事交给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帮我照应好。”
  李思城当然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但他同时也不愿意自己每天甩着手拿那五块钱。
  太阳很毒。李思城也像村里的大哥们一样脱光了衣服,只用一条破毛巾搭在肩上。他的皮肤很白,身材高挑而瘦,让村里的大哥们笑他是娘们儿的身材。可是一个星期过去,李思城的皮肤变得黑黑的,随手一拍就能掉下松脱的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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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1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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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城扛着大锯子,和哥们在毒日头下锯木头。李思城的汗已经在背上结成了白花花的盐,这些盐经常和蜕下来的皮一起掉落;李思城的裆部被汗水浸泡得发红泡得酸臭最后腐烂,他只是在河水里冲洗后再洒上随身带着的云南白药。烂裆在钻心的疼痛后结了痂,结了疤。然而没的结过痂结过疤的地方又接着烂;李思城的肩头早已压熟,压出鲜血,压破了皮,压成了死肉,压得麻木压得平坦。两三百斤重在木头即使小的那一头压在他的肩上,他那只有16岁的肩哪经得起粗糙的木头的挤压和磨擦?每次姐姐为他洒云南白药,姐姐的眼泪就会啪啪地掉在地上;李思城的脚已经磨得差不多站不稳了。疼,钻心的疼。这么多的重量要用这双并没有多少肉的小脚去支撑,他每时每刻都感到脚心痛得发颤。他那双不争气的军用胶鞋被滚烫的地面被山间的碎石荆棘打磨得体无完肤,它也用同样的办法打磨李思城的脚,磨出水泡磨出污血磨出茧子,磨得那双瘦脚变了形。每晚,李思城在睡觉时把脚像侍候老爷似的放在一个软软的枕头上,再也不敢动它一动,害怕它罢工不干了;最恨的是那狗日的该死的毒日头,随便走到哪里它都魔鬼似的撵着,烤得李思城眼冒金花喉头发咸。特别是头部,已被烤得没了思维,只晓得和大哥们一起上山,一起锯木头,一起抬木头,一起狼吞虎咽家里人送来的饭。

  最要命的是水。山上没有水,爬上山就得个把钟头,再渴也得忍着。常常,李思城渴得想喝自己的尿。要是有河,哪怕干得只剩下泥沼的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扎下去淹死算了。但当他抬着木头喉头冒着烟从山上一瘸一拐地下到双河公路上,抱着水瓢酣畅淋漓地牛饮时,他感到了生命的畅快,感到了个体的极限在生命中的冲击和刺痛。

  沈华和李思萍流的泪水,比李思城流的血汗还要多。
  粗壮的木料山一样堆放在锁命崖下双河边那条窄窄的公路上。
  一个月过去了,砍伐和人工搬运即将结束。就只等城里的大汽车来拖了。就只等那个马猴似的包工头带着黑皮包来点钱了。
  随着木料的增多,李思城在木堆旁边铺了张草席,每天晚上四仰八叉躺在上面,在闷热的夜里死睡过去。木头多了,万一有人来偷,一根就是十几块钱哩!这可是清泉村人都指望着它养家糊口的钱!
  这一晚李思城没有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天空在无边的黑暗中不再远而高,似乎就在躺着的李思城的头顶不远的地方。久违的风把李思城刮醒,是狂风。李思城感到无边的黑暗中有石子雨点般射向精赤的上身。他的呼吸变得艰难,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比一阵大的狂风刮走。

  瓢泼的大雨从黑暗中砸下来。那雨紧凑得几乎没有缝隙。那雨已经不是雨点,而是直接从天上倒下来的河流。那种撕裂闷热空气的呼啸之声有如万马奔腾。这暴雨来得急。李思城感到脸上灼痛了一下时马上摸了摸,再往下摸到肚皮上时,他的浑身已找不到一块干的地方。
  李思城想扔了草席往坡上的家中跑。但他想,如果此时有人偷木头,肯定一偷一个准。那么大的雨,伞是没有用的。他索性趴在木堆旁边一块突出的巨石下。他听到轰然的大雨恨不得把地面打得沉下去三尺!
  雨没有小。雨在下了十几分钟后才听到了能震碎玻璃的惊雷。闪电如一条条大火蛇在浑浊的天空一闪而逝,再闪再逝;李思城感觉到干燥的岩石下有许多尘土被惊雷震落,洒在头上;一会儿,那尘土不再掉,而是变成了水珠,滴在李思城头上;变成了源源不断的泥浆,流满李思城的全身。
  看来,这雨已经渗透干渴得能吸干一条河的黄土表层。
  锁命崖上的干沟里有水声哗哗地流下来。除了暴雨、惊雷的声响,山间又多了这种伴奏。这种声音由小变大,渐渐变得轰声大作。

  公路下面的双河咆哮起来了。闪电里,双河里浑浊的水越涨越高,以巨大的力量摇撼着规范着它的岸,撞击着岩石,拍打着泥土。只浸泡了几分钟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松软就已被巨浪大片大片地卷走。
  李思城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在闪电的强光中他看见河里有无数家具和牲口被洪水卷走。他已感到脚下这条窄窄的公路在摇晃。他来不及多想,飞跑到刘二娃家,使劲地撞开了门,大声喊道:“刘二叔,刘二叔!快,快!我看那木头要保不住,洪水来了!”
  刘二娃立即对里屋喊:“小三,小三!快,把锣拿出来!把锣拿出来!”刘小三还在梦中哩!那么大的雨,那么大的雷,他却睡得鼾声大作。直到李思城使在他屁股上狠劲地一踹,他才慢腾腾地坐起来吸回挂在嘴上的涎水。
  “当!当!当!”
  锣声以特有的铜音刺破雨幕,传向每户人家。锣声是清泉村的号令:凡是听到锣声的清泉村人,家里的劳力必须全部出来。锣声是警报,没有紧急的事是决不会敲这面已经几十岁的了铜锣的。这规矩是解放以后就定下了的。这么多年,只有1959年用过一次。

  支书刘二娃还在锁命岭上敲锣,李思城已拖着刘小三到河边去了。雨小了许多,但仍如小石头落在背上。
  洪水已快要涨到公路上来。
  抬走!李思城当机立断。哪怕把木头抬到山坡上,哪怕只向高处移动三五尺,木头都不会被洪水卷走!他大声吆喝着刘小三,二人抬起第一根木头。
  手电在雨里乱闪。村民们来了。嘈嘈的人声被雷雨声分割得很零乱。
  坡上窄窄的地里有刚扎下去的红薯藤。顾不得了,只要能保住木头。
  洪水已经涨到公路上来。

  乱哄哄的人群把公路上的泥浆踩得飞溅。雨水把裤裆湿透。顾不得了;泥浆灌满了鞋,顾不得了;人们干脆把鞋踢掉,光着脚丫奋战!
  战斗于第二天清晨结束。双河的水涨到了历史的最高水位,超过了公路三四尺。
  木头,还是被卷走了几根。要不是李思城发现得早,抢救得早,或许这堆山一样的木头全部卷走了。
  村民们都说,思城是好样的。没有思城,我们的木头钱我们的工钱全泡汤了。
  可是李思城躺下了。
  李思城的脚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李思城已经长了茧长了疤的肩又流了血。

  16岁的李思城猫一样躺在母亲的怀里,咯出人生以来的第一口鲜血。
  李家一天都没有开锅。一家人就默默的坐着,让泪水浸泡了一天。
  一家人都要陪李思城休息。这孩子,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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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楼  发表于: 2011-12-03  

  第二十七章李思城辍学
  洪水退了。日头和往常一样毒。
  木头被全部拉到县城去了。村民们边往家走边蘸着口水点钱。
  李思城领到了二百块钱。自己家的木头,卖了三百块。一定是包工头知道了他的故事。包工头多给了他五十块钱。包工头用瘦手卡着李思城的手,说:“啥时候缺钱,啥时候找你哥!”李思城的鼻子有点酸。李思诚连“谢”字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已堵塞。
  李思城到双河镇上买了五斤肉。
  李思萍切肉的手颤抖得厉害,菜刀切到了自己的手。
  李思城首先给妈妈夹了块肉,再给爸爸夹了一块,最后给姐姐夹了一块。这算是他对父母和姐姐的一丁点回报。但他知道,他们为他牺牲的东西,恐怕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沈华颤抖着手,把肉夹起来又放了回去。

  暑假已经快结束了。
  李思城的腰包里已经有人民币273.30元。要是往年,这笔钱连学费带生活费已经差不多够一学期了,姐姐也不用焦心把猪买掉了。
  但今年秋期不是往年。今年秋期要交教学楼筹建资助费。
  今年秋期已经上高三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是高考的日子。林老师说得对,我和如凤要考一所大学并不太难。今年,翠竹中学高三两个班,考走了十四个。无论咋排,我和如凤都不会排到第五名以后。
  上大学是妈妈的希望。上大学就可以成为城里人了。上大学就是国家的人了。上大学就可以永远摆脱山里人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上大学爸爸妈妈姐姐那弯曲的脊梁就可以在全村在全乡甚至整个翠竹县随便哪个角落挺起来,在人们的赞叹和尊敬中活着。几年后,就可以在工作安定下来后把多病的妈妈送到城里最好的医院去治,把腿脚不方便的爸爸接到城里去住,可以为牺牲了一切的姐姐在城里找一个门面,开一家裁缝店;上大学后他就可以和林如凤永远厮守……

  李思城思潮如涌。漫长的夜,漫长的思绪。
  有闪电从窗外蛇一样钻进来。有惊雷把床掀得老高。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惊心动魂的声响就爆炸在山里,爆炸在李思城的房间里。
  这个夏季的末尾,雨出奇地多,好像要补偿前面的干旱似的。
  雷雨隔不断李思城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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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楼  发表于: 2011-12-03  
  
  可是,即使考上大学又咋样呢?上大学要更多的钱。即使考个大专,也要三年。去年就有一位成绩特别好的高年级同学从郑州回来。因为缴不上学费他被迫辍学了,现在回到老家耕种。大学不比高中三年,花的钱更多。父亲老了,又是残疾;母亲也老了,体弱多病;姐姐都成大姑娘了,还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难啊!
  就别想这么远了。光眼前这两千,就是一个大难题。找谁借去?家里卖木头那三百块钱,只好够还母亲的药钱。还欠着村里的电线安装费和上半年自己花掉的二百多元。七百元,这是个负数。如果再加上两千元,简直要命。问题是,向谁借去?谁会把钱借给一个没有能力挣钱的家庭?爸爸天天去打石头烧石灰,那只独手已经看不见纹路了,也就是两块钱一天,一年充其量是六七百块钱。家里的花消算不得细账,油盐农药化肥,哪一样不要钱?母亲的病全靠中药养着,总不能老赊帐,医生虽然救死扶伤但老是专亏本人家也不干。还有,人家来帮忙种地插秧收割缴粮你不能不买两瓶土酒两盒好烟吧?还有,村里人家嫁了闺女娶了媳妇你不能空着手去至少得买张毛巾买点砂糖吧?还有……

  这哪一样不花钱?
  可是,这钱从哪里来?
  惊雷还在继续。李思城翻了个身,继续想。
  干脆不上了!这个学校干嘛不把教学楼早点盖好?为啥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交什么筹建资助费?干脆不上了!自己就不止一次和如凤讨论过上学的意义。如凤当然是要上的。他爸爸每月的工资全部都放在她身上了。他妈妈也随她姑姑做上了服装生意,也能挣点钱。她简直生活在天堂里。如凤说学是一定要上的,不上学就不会成功。但这个观点是否绝对正确?不上学不等于不学习,非得在课堂上念经似的死记硬背?社会上的知识多着呢,那个马猴似的包工头据说初中都未毕业,现在却腰包鼓了。再说,林老师不就是高中毕业吗?他的字写得最好,他的书教得不赖。他是全县公认的优秀语文老师。但如凤反对。如凤说你哪里晓得爸爸的苦,当年爸爸差点上了清华。爸爸命苦,被打成地主成份后没有机会。如凤说,你数数看,有几个成功的人是没上过大学的?孔子就没有,毛泽东就没有。如凤说那人家是天才。李思城就不是天才吗?如凤愣住了。如凤不知为何回答。

  干脆不上了!我已经16岁了。16岁已经算个大人了。爸爸16岁就扛枪剿匪了。说不定我哪天也要扛枪。王老师的儿子就是在部队提干的。当了军官就算是城里人了。干脆不上了。家里已经拼了全力让自己上完高二了。姐姐只上到初一就辍学了。我真自私!村里有几个像我这样幸运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我不去上学就不用交那两千块钱了。也不用再受那帮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的气了。他们不就是有几个钱嘛,为啥要仗钱欺人?还有那个“巴豆”,据说已经回来了。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痛打他一顿,这仇已经刻在第一根肋骨上。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因为朱强请他吃了一顿饭就打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好了!

  可是不上了干什么呢?种地?这地种十年也种不出个啥来,解决不了问题;做买卖?没本钱,况且买卖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如凤在假期里为母亲看了几天摊子,明显瘦多了。那干啥?
  况且,自己真的不上了吗?自己真的不爱学习吗?自己多年苦学的基础就这样抛弃了?
  李思城心乱如麻。他又翻了个身。
  雷声停了。
  妈妈那揪心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

  村头的鸡鸣声此起彼伏。
  9月1日终于来了。
  李思城还是一筹莫展。
  腰包里还是那273.30元,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他早就向家里说了,这个假期他挣的钱已经够学费了。但他却无法向家里讲那两千元的事。
  他已经决定不上了。

  他跑到村头坐了半天。他不敢讲自己不去上学了。姐姐和妈妈都不能原谅他的,都会极力反对的。他想到了爸爸。爸爸从小连指头都没有动过他一下。沉默不语的爸爸总是默默地为自己奉献。
  他决定去找爸爸。他决定向爸爸表明态度:不上学了!坚决不上了!
  爸爸正在锁命崖上烧石灰。爸爸蹲在一块悬在崖上的大石灰石上,用那只独手握着钢钎,那只手已经被太阳镀上一层釉彩,像蚯蚓一样的青筋蟠曲在手上;刘二叔正甩开膀子狠狠地把八九斤重的铁锤砸在钢钎上。森冷的钢钎头被打得翻卷着,像一朵菊花。
  爸爸并没有看见他。爸爸正聚精会神地掌握着钢钎。刘二叔打一锤,爸爸单手把钢钎提起一点并迅速地转了一个圈,等刘二叔的铁锤砸下来时已经巍然不动。刘二叔砸得准,爸爸握得稳。李思城简直被这种精妙默契的配合吸引了。
  该歇了。李青山掏出了半尺长的旱烟袋。这烟袋头部是铜做的,有拇指粗细;尾部是玻璃嘴,只有小指头般大小,衔在嘴里极为合适。他正摸出用塑料袋包着的黄烟叶,就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地站在岩下。

  李青山在儿子大声说了两次“不上学了”之后,颤抖着手提起那铜头烟袋照着儿子的脑袋敲了过去!李思城的脑门上多了一个大包。
  这是李青山第一次打爱子。
  刘二娃拉开了做父亲的。刘二娃劝人的口才远远超过李青山。李青山气把钢钎一扔,拉着儿子就回了家。
  夜。李青山的烟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两千块钱,咋弄?

  刘支书刚刚为小三子定了亲,听说还借了点钱;张庆年的药铺咱家已经欠了不少药钱,况且,每次去借他都说又要下城打药(进药)了。在当今的清泉村,向谁能借那么多钱?一开口不把人家吓死才怪!人家到底还有三亲四戚,而咱家姑爷母舅一个没有。
  两钱块钱,咋弄?
  要不把牛卖了吧!反正那点小麦借两个牛工就可以种下去。春耕,是过了年的事。可是,牛买了也还差得远啊!要不,先去借借再说……
  李青山磕掉了一大堆烟灰,终于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第一个晚上,李青山借了五十块钱回来交给沈华;

  第二个晚上,李青山借了七十五块钱回来交给沈华。
  第三个晚上,他又借了五十块钱回来交给沈华。
  第四次出去借钱回来的时候,已是清晨。他的口袋里装着一把从十块到一毛的钱票。他简直没有一点力气爬上自家门前那个只有十几米的斜坡。
  沈华和思萍在那张吃饭用的小方桌旁抱头痛哭。
  干净的小方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钱和一封信。

  钱是25张,每张大团结都被汗水浸染得图案模糊。
  李思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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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表于: 2011-12-03  
第二十八章孤鸿无声向天涯
  李青山颤抖着手,打开了信。
  他昏浊的老泪已流下。
  在父亲被陈三太爷杀死的时候,他没有流泪;在八年的乞讨生涯中,他没有流泪;在痛报父仇之时,他没有流泪;在无数的苦难面前这个倔强坚强的猎手也没有流过泪。
  如今,他流泪了。

  泪水浓而浊。泪水把儿子刚劲的字迹浸染得斑驳陆离。
  爸爸、妈、姐:
  我走了。
  我已经16岁了。16岁已经算个大人了。一个大人是没有理由再花家里的钱了。村里的同龄人都能挣钱孝敬父母了,而我却还在花家里的血汗钱。我睡不着啊,我的心一直在疼。从小我就不争气,老是惹你们生气,老是不听话。现在我长大了,懂事了,才懂得做父母的为子女操碎了心,为子女流血流汗!我心里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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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11-12-03  
  
  爸、妈、姐,思城请你们不要难过。要怪就怪我好了。没有我,你们根本用不着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这些年,为我供我上学,爸爸拼命地干活,妈妈也拖着多病的身子为我操劳。还有姐姐,你是牺牲了自己成全我啊。我知道,你们盼望我能考上大学,为你们争气;我也知道你们牺牲了自己,是希望我不要再重复你们这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不再像你们这样过着难以温饱的生活。可是,我就那么自私吗?一个自私的人即使成了城里人,即使有了固定的收入,即使功成名就,但如果他是踩在亲人们的肩膀上成功的,如果他是喝着亲人的血汗成功而心安理得,他就没有良心,没有人性,甚至连畜牲都不如!当初,姐姐辍学时我就错了。我不应该再上学,我应该跟着姐姐劳动,在父母的病床前端茶递水,尽到一个儿子应尽的义务。可是,我却自私地上学了,用你们的血汗钱学只有我自己才能得到的东西!当我在干爽清凉的教室里听课的时候,你们却在田间地头经受着烈日的熏烤和大雨的冲刷;当我在学校吃着白花花的米饭的时候,你们却在家里啃着干硬的包谷饭和没有营养的咸菜……我欠你们的实在太多,这一辈子也无法偿还。经过了连夜的思考,我决定不上学了!决不上了!

  我已经是清泉村最幸福的孩子。我已经比同龄人幸运得多。因为我有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我敬重的父亲母亲和姐姐!是你们用无言的行动教会我怎样做人,教会我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将永生记住你们,永生以你们为榜样。你们是我最好的老师啊!没有你们,我不会长那么高,学这么多知识。同时,也因为有我,你们的肩头变沉了,我加重了你们的负担。

  而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再让你们付出什么,我将开始我自己的人生。虽然,我现在到哪里去、干什么都没有明确,但我已经相信自己能够独立生活了。爸、妈、姐,请你们相信我,我能够独立地生活下去了!因此,我决定一个人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不管经受多少苦难,不管会遇到什么困难,请相信,我一定能够克服!

  我就这样走了。我舍得不离开你们。但是,一个雏鹰老是躲在窝里享受父母的劳动成果而不去练习飞翔,不去练习捕食,它就不会成为翱翔天宇的雄鹰。我决心去磨砺,决心走出大山去,在山外的世界里去寻找新的人生坐标。请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情的。等我有一天学到了真正的东西,能够完全独立的时候,我会回来,回到你们的身边来,和你们共同生活。

  我走了。走,是为了回来;走,是为了寻找新的生活;走,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走,是为了让此生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请相信我吧。我会与你们保持联系的。我是你们手中的风筝,无论飞到天涯海角,那根牵着我生命的线,永远在你们手里。
  我把我的学费钱留下来让妈妈买点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为你们分担什么,只能为你们减轻一点负担。你们不要嫌少。请你们收下我的一点心意吧。
  再见了,爸爸妈妈,再见了,姐姐。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待我的好消息,等待我归来吧!
  祝你们身体健康!

  你们的思城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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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表于: 2011-12-03  
第二十九章最是难舍朦胧情
  冷夜。冷风。
  李思城沿着双河疾走。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锁命崖鬼魅似的,高大而狰狞,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来把李思城压扁。四野静极了。双河的水缓缓地流着,发出一种沉缓的声响,如同一个患了20年支气管炎的病人。李思城的脚步很忙乱。他想走得快些。他害怕家里人追赶过来了。他必须以最快在速度离开这个生养他的地方。
  山的形状像兽的影子,偶尔有山谷中轰然的水声划过李思城的大脑皮层。隔河那边就是林老师的家。隔河那边只有几点灯火。这灯火映在双河里,被水波晃动着。李思城的心此时就如双河里的水,翻卷着,奔涌着。

  走吧!走到山外去。他的黄胶鞋叩击着路上的乱石,砰砰的。我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了。我已经16岁了。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了。他想着,他的手心里淌着汗。他的心中涌动着一种激情。在他的感觉里,自己好像被一根绳子勒紧后突然被解开,在轻松的同时也有一种没有依托的感觉。自己就要一个人生活了。自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去生活。未来是什么?未来是一个问号。未来在赋予人新奇的同时也伴随着困惑。

  李思城的脚下是一条没有定级的公路,在夜里只能显出一条轮廊来。这模糊的轮廓像一条长蛇穿行于层层叠叠的山间,穿行于茂密的玉米杆丛之间。
  朦胧的夜随着李思城的脚步缓缓地走着。李思城已经离开了清泉村,离开了双河镇。这山,这水,已经不能挡住他匆忙的脚步。
  翠竹县城依然如往日一样热闹。李思城刚走进街口,沉睡了一夜的翠竹县城打着哈欠醒过来了。
  李思城感到双脚在发烫。昨夜,他步行了近100里路。这是他出生以来步行得最远的路。但他知道,对于一个决心流浪的人,100里路简直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存的23.30元。没有拿出来看,他已清楚地知道这笔钱是由一张十块、两张五块、三张一块和三张一角的面值组成的。这钱,按计算至少可以到成都的。到了成都就到了大城市。听徐伟讲,成都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到底有多大,徐伟描述不出来。反正徐伟在里面骑自行车转了一天,没看出它的头尾来。

  走吧。先到成都再说吧。这么大的城市,肯定会要人的。到那里干什么都行。凭着自己年轻,凭着自己上过两年高中,总不成找不着工作吧?他下定了决心。他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他的脑子里乱乱的。街口离长途汽车站本不远,步行只须七八分钟。这个小城他太熟悉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小城的每一道风景都已镌刻在他的记忆里。他想着事,走着路。等他一抬头时发现自己不是在长途汽车站而是在农贸市场里。
  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是来找林如凤的。他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林如凤就在市场的西北角为妈妈守摊子。他曾经来过几次,虽然只有一次是正式看她的,余下的几次都是隐在人流里看林如凤满头大汗地和挑剔的购买者紧张地讨价还价。林如凤不是一个生意人。她的妈妈是不敢告诉她衣服的成本价的。她这个数学几乎考满分的高材生经常算错账,经常把衣服赔本卖出去。她的母亲并不生气。她的母亲认为,女儿比自己强得多。她的母亲有时会多找别人的钱。况且,她的母亲决心让女儿练练摊子。她的母亲认为,年轻人不能光读书,还应该学些别的东西,将来也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

  李思城穿过人群,远远地就看见林如凤娇小的身子在那搭着帆布的摊位前移动着。一个月不见,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动作干练而老道。
  李思城就站在离林如凤十几步远的街道拐角处,像一个暗探一样盯着林如凤。大街上的人很多,但李思城的眼睛里只有林如凤一个人。林如凤娇小的身材变得越来越高大,她如瀑布般的长发像嫩绿茂盛的柳枝一样飘洒着,她那双修长白净的手随便一动就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舞,弄花了李思城的眼。
  我就要走了,如凤。我就要离开你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如凤,我将如何对你诉说呢?
  李思城犹豫起来。
  该讲讲李思城和林如凤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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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  发表于: 2011-12-03  
 李思城和林如凤谈不上怎么亲密。甚至,他们之间根本不像学校传闻的那样有不可告人之秘。自从李思城11岁那年落在双河最深的回沱湾被林如凤父女救起后,李思城就算认识林如凤了。初中三年,李思城与林如凤没有单独相处过。即使在学校里二人交流心得体会,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高中两年,他们的单独相处也就是星期六黄昏,林如凤到八角亭去听李思城吹箫。一般而言,林如凤是作为一名真诚的也是惟一的听众去的。当然,女孩的心思是猜不透的,很难讲这个聪明的女孩在沉默的背后隐藏了什么。但李思城这个人是不难理解的,他的心理活动主要是通过事物来表现。譬如说他吹箫,不是爱箫,而是一种孤独的体现,一种渴望友情却又固执地排斥友情的体现。而林如凤是不一样的。她对那么多的追逐者都笑盈盈的。因为这种笑在所有的竞争者面前的质量都是一样的,所以大家显得无可奈何,至少还没有为了争取她的青睐而不惜头破血流的。至于李思城,他根本没有对林如凤讲过很多话。五年来时间不算短。用五年的时间去了解一个人已足够。但李思城没有刻意地去了解林如凤。他甚至没有像别的男孩一样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在林如凤的身上。虽然,看人是有权利的,共和国的宪法里也没有规定不许看别人。看别人是无罪的,就算你用恶毒的或是充满邪意的眼光去看。但有一点李思城必须承认。他虽然没有用眼睛去看林如凤,但是,他的心却常常飞出胸腔,像一只苍蝇一样围着林如凤转。只要他闭上眼,他的那颗游离着的心上就会显示出一个活动着的林如凤。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在他心里甚至比真实的林如凤更生动。李思城烦恼、悲伤、苦闷或是在体衰力竭的时候,林如凤就会进入他的心里,为他鼓劲,为他呐喊,为他抚平心灵的创伤。林如凤就是他的药,他的支柱,他的信念,他的迷与痛。但是,李思城是自卑的。他知道林玖铭老师的意思,他也知道林如凤至少不会讨厌自己的。林如凤从来没有瞧不起他。林如凤的母亲在做服装生意,但她从来没有把一件衣服通过赠送或者是廉价销售等手段来帮助李思城,使他的衣服至少突破两件大关;同样,李思城也不会认为林如凤穿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招人眼,就是为了表现自己。李思城认为,林如凤的身材就是应该穿很好的衣服的,只有时髦高贵的衣服才配得上她的身材。林如凤是把李思城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交往的。她在李思城演讲的时候,总是把手掌拍得通红;她在李思城吹箫的时候,总是默默的听;她在和李思城辩论的时候,总是很尊重他的意见,从不以一种小姐的架子去歪曲事实。所以,自卑但心细如发的李思城认识到林如凤和自己的交往是建立在一种绝对平等的基础上的,至少在人格上是。在他有限的朋友当中,刘小三不懂得这些,徐伟不懂得这些。他觉得他和林如凤的交往其实无声多于有声。他们是在进行一种非语言表达的交流。他也知道,感应是双方的。如果一方发出的信息老是没有反应,那么这种信息就会随时间和次数的增加而淡化。值得庆幸的是,李思城感觉到这种在默契中进行着的信息丝毫没有减弱。甚至,他可以感应到林如凤在他视线之外的某些动作的细节。

  所以,李思城的思绪里已经融入了林如凤,已经不能摆脱这种迷与痛。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离开林如凤他会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离开”标准是:林如凤在有一天从他的思绪里从他心灵的平台上逐渐淡化最后消失,那么,他相信自己会六神无主。他曾经这么想但又不敢往深处想。他每每想到这种问题时总是安慰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不能长期和她在一起,但是,她会把一种微风拂柳般的感应通过空间传送给自己的,不管到什么年代。李思城坚信这一点。

  不然,她怎么会像一尊石像般默默地听他吹箫呢?不然,她怎么会在他被“巴豆”打倒在地时发出那种原始的呼喊和诅咒呢?不然,她怎么会常常于不经意间向他投来一种和风拂柳的眼神湿润着他脆弱的神经呢?
  不过,李思城还是有一大堆想不通的地方。
  他懒得去想。
  他每当想起她的时候,已感觉到一种幸福而疲惫的累了。
  现在,他要走了。他要向她告别。他可以不向父母姐姐告别,不向林老师告别,但是,他不能不向占据着他灵魂的林如凤告别。
  林如凤就在市场西北角那个搭着帆布的摊下。李思城站木了双腿,就是不知道该怎样走过去向她道别。

  阳光很好。
  他要好好地看看林如凤。也许,今生只有一次在这样好的阳光下这么长久地看着这个占据着自己大部分心灵空间的女孩。想到自己将浪迹天涯,想到自己这种生活将无法再与林如凤的生活重叠,他的心惆怅得绞痛,他的鼻子酸得流出了鼻涕,他的眼睛里已有一种像浓雾一样的东西。他让这种雾一样的东西膨胀,让这雾里晃动着越来越模糊的林如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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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发表于: 2011-12-04  

  第三十章依依惜别长亭晚
  翠竹县的八角亭,据说为明代所造。因处于山野小城郊外,故未能列为名胜。实际上,它是由一条大约二里多的长廊从县城蜿蜒而来。其间虽残缺不堪,但那种民族的古风,仍沉淀于斑驳的石头边,残乱的雕花栏杆上。
  傍晚,霞光染得残破的八角亭七彩斑斓。亭子里寂寂的,只有一个灰色的人影独坐在早已破损的横拦上。九月的野草正疯正野,狂乱地爬满山野。偶尔一阵疾风刮过,那草就翻卷着如浪般顺着山坡义无反顾地向山的顶端爬去。
  独坐者是李思城。他此刻的心情正和这狂乱的野草一样爬动着,不过他的心爬得更高,更远。
  又有风吹来。李思城感到一种淡淡的清香钻进鼻孔,湿润而畅快。他猛一回头,就看到了林如凤。
  林如凤像一尊石像般伫立在他的背后,月亮般的脸上有晶亮的泪珠滚动,有的被疾风斜斜地吹落,吹落进茂盛而狂乱的野草中。
  李思城的心在下沉。中午,他鼓起勇气对林如凤说:“天快黑的时候,我在八角亭等你。”

  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要去流浪?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事能瞒着她?
  李思城慌了。李思城发现自己的秘密在林如凤那双深潭似的眼里简直就和大街上的公告一样直白。
  “思城,”林如凤呜咽着说,“我就晓得这两天你会来!今天,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你不能拒绝!”
  李思城喉头哽咽,他只能使劲地点点头。
  林如凤的手在颤抖。她吃力地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手绢,小心地剥开了。里面,赫然是一叠放得很整齐的钞票,全部是十元一张的钞票!

  李思城的心沉下去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瞳孔缩小成暗淡无光的两个点。他差点被这野风刮倒在亭子里。
  “不!”林如凤接触到他的眼神就慌了。林如凤大声地辩白:“你错了!这不是我的钱,也不是我们家的钱!这是同学们共同为你凑的,连王老师都不晓得!你是明年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不要因为钱而放弃了学业!困难总是暂时的,会过去的!思城,我晓得你想干啥,你想一个人出去找工作,一个人闯,但是,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你现在需要的只是钱,但是,你出去后除了钱之外还需要友情,需要关怀和帮助!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这次,我求求你,你别走!你别走!”林如凤喘息着说完这段话,蹲下了身子,大声地咳嗽起来。

  李思城木头一般地站着。李思城的心此时却平静如水。他的脑海里没了思维。他突然感到了一种空前的宁静。林如凤的话只像一阵风似以从他耳旁刮过。风只能从体外刮过,而心,是被层层肌体包裹着,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本来,他想到林如凤来了以后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大哭一场的。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已经超越这种冲动,已经变得理智。刹那间他豪气顿生。他居然笑了笑。他很平静地对林如凤说:“如凤,你别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靠上学取得成绩,取得工作和地位,是一种很好的生存方式,但我的生存方式只适应我。我是注定要流浪的。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你的好意我非常感谢,但你不能劝说马去过牛的生活。马总是奔跑着,而牛则是适合于田间耕种,它们的生活方式永远不一样。我并没有责怪事自己生在像我那样的一个家庭。在中国,有千千万万个家庭像我的家庭一样,在贫困中挣扎着。姐姐因为我牺牲了她的前途,这是一种无奈的悲剧。我已经决定不上学了。我能养活自己。我可以通过别的渠道学习知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古人总结的真理。读书固然重要,但行动更重要。我非常感谢同学们能为我献爱心。但是,我不能一直都依靠别人的恩赐把学上完。这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已经想了好长时间了。我必须出去走一走,去经受艰难困苦。我母亲生我下来的时候,我是赤赤条条的,什么也没有;将来我死去了,也同样什么也带不走。我得把世界给予我的还给世界。这样才是真正的守恒。所以,我已经把个人的得失看得极轻,同时也把世间上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看得极重。比如这次你和同学们为我捐款,是让我终身难忘的。虽然这钱我决不会收下,但实际上你和同学们都已付出了爱心,这已是存在的事实,是值得尊敬和珍惜的。因此,我一样会把这份美好的情谊珍藏起来。如凤,说真的,这几年来,我们朝夕相处,没少受到你的照顾。我自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才来找你,才来向你告别!但也请你理解我,我决定要做的事,不管它有多难多苦,我一定要做下去!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着信念而活着,按自己的方式活着。难道,你希望我按别人的方式活着吗?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快要进入17岁了。如凤,你难道真的要阻拦我吗?”

  林如凤静静地听着。她的眼泪被风吹干。她的目兴呆滞。她突然站起来,走到亭子外,把手伸进乱草中。她从乱草中拾起两截断箫,残缺斑驳的断箫。那是李思城经常在八角亭吹奏的竹萧。可是,它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折断了!
  心思城平静的心突然比野草还要乱!严格地讲,那已经不是一种乱,而是一种愤怒!他想起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黄昏,那个名叫“巴豆”的打手把他掼在石头上,至今他的额头上还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他是在林如凤的面前被人掼倒的!这是耻辱,这是仇恨!现在,我李思城就要离开翠竹县,就完全脱离学校,就可以单独行动了!我要去学拳!我要去练武术!我要像武侠小说里的英雄一样潇洒来去天地间!

  他胸中的血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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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发表于: 2011-12-04  
  
  林如凤并不知道李思城的内心活动。林如凤轻轻地抚着这支曾经让她心堵却又让她感到生命存在的竹箫,仿佛那如野风刮过岩洞的声音绵延不绝地涌来。她知道,李思城是走定了。她拦不住他。虽然她知道他一走她的心就会空,就不会再有任何人的箫声来填补一个少女内心的空虚;她其实不想拦他,没有缰绳的野马才是真正的奔马。让他去吧!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定能闯出自己的天地来,她想。最后她幽幽地问李思城:“你到底决定到哪里去呢?”

  “少林寺!”李思城突然说。他为自己突然说出这个名字感到奇怪。这可是刚刚萌发的念头。不过,他已经决定了,而且为这种决定感到兴奋。目标一旦确定,他就不会再有何去何从的彷徨,
  即使不怎么看武侠小说的林如凤也知道少林寺不仅仅是一个寺庙。今年放假时学校包电影,全班同学都看到了新片《小林寺》,而且有几个好事的同学成天伸拳踢腿,嘴里“嘿嘿哈哈”地自行配音,不就是想过把少林和尚的瘾吗?所以林如凤没有感到荒谬。只是,她担心身材瘦高的李思城是不是练武的料。就算练成武术,练完以后干什么呢?练武术不就是为了演电影?还没有听说那个名人是练武练出来的。

  不过,林如凤始终承认李思城的思想境界比自己高。他要去少林寺,肯定有他要去的原因,她也不便细问。她沉吟一下说:“好,你就放心去吧!钱带够了吗?”
  “路费还是有的。听别人讲,少林寺是不收学费的,还管吃管住,管教武术。”李思城突然激动起来。
  “那岂不是要当和尚了?”林如凤莫名其妙地担忧起来。
  “这你就不懂了。”李思城说,“少林寺除了正式出家的和尚外,还收俗家弟子,但考核很严,一定要心诚,据说有很多法子考你,合格后才收徒。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得学多长时间才能出师?”在讨论“少林寺问题”方面,林如凤肯定承认李思城是权威。
  “一般是三年。三年考核达到标准后,就可以下山。”李思城越说越来劲,好像少林寺就是他家开的。
  林如凤高兴起来,他小声地说:“好,那我就为你饯行吧!街口罗三拐子的酸菜鱼做得好极了,今天,我请你吃酸菜鱼。”
  夜幕慢慢地拉下来。

  李林二人沿着八角亭古老的通道向灯火通明的翠竹县城走去。
  九月的星空被风清扫得明净如水。
  罗三拐子的酸菜鱼的确不错。
  汤鲜如牛奶,鱼片白如豆腐,酸菜绿如新叶。那香味,惹得小店门口一个拖长条鼻涕的小孩淌出长长一道涎水。
  李思城和林如凤没有看到。李思城的眼睛比灯泡还亮,滔滔不绝地谈关于少林寺的情况,好像那些来自书上的“资料”和教科书上讲的知识一样真实。

  林如凤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年:第一件是要不住地点头,第二件是要不住地为李思城盛饭夹菜。
  后来,李思城发现这酸菜鱼实在比自己空洞的话更有味。他开始狼吞虎咽了。他的头上冒出了汗。当他连汤带菜全部倒出肚子里的时候,他才发现灯影里的林如凤正充满爱怜地看着自己。
  林如凤并没有吃多少菜。但林如凤见李思城风卷残云大开杀戒,比自己全部吃进去更舒心。
  李思城在暗叫惭愧的同时也黯然神伤。要是自己有一天能有一个温暖的家,他的妻子林如凤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吃完她烧的酸菜鱼时,那且不是人生一大感动?一大快意?
  李思城不敢想。他傻傻地看着林如凤。林如凤月亮般明亮的脸,竹叶般清秀的眉,樱桃般红润的嘴,挺直的鼻梁和柔美的头发,还有那双温润如清泉的眼,简直可以溶解一切痛苦和哀愁。
  面对李思城痴痴的目光,林如凤的心里很乱。她突然起身对李思城说:“你等我一会儿。”她的举动像是要去上厕所。
  一般女孩要去这种地方,男同胞们都不再多说一个字的。所以李思城静等。
  20分钟后林如凤才回来。林如凤的头上直冒汗。

  林如凤结了账。李思城还要推让,林如凤装作生了气的模样。
  其实李思城也只是推让。他口袋里那20多元钱,到了成都就只剩一半了。
  沉沉的夜。
  林如凤把李思城送到汽车站。林如凤已把一张直达成都的车票塞到李思城手里。
  李思城想推,但林如凤生气地说:“老同学了,还客气?买了买了,快上车吧!”
  车上人很挤。车就要开动。李思城从破旧的车窗里伸出头去正准备寻找林如凤,一只温润的手抚住了他的头。

  林如凤的手像母亲的手,像姐姐的手。李思城的心已经开始颤抖。
  “姐姐!”他喉咙压不住他本来想在心里的呼喊。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打在林如凤的温润的手上。
  车的引擎已发动。车开始缓缓移动。林如凤强笑了笑,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说:“思城,答应我,这封信到了最困难的时候再看,想信它能够给你力量!”
  她的手松开了。捏着这封信,李思城的心空了。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林如凤。林如凤孤独地站在站台上,昏黄的灯光把她高挑的身影拉长,钉在光硬的水泥地上。
  “姐姐!”李思城努力地伸出头去,他的声音被破旧的马达发出的轰隆声所淹没。
  但林如凤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只的双腿在颤抖,她的眼泪已流下。
  今夜好冷。
  她抬起头。天上一轮残月,正射出冷冷的光。

  她的眼泪被月光冻结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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